【喻黄】长风万里(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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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正中风摇叶动,天色渐晚,太阳快消失不见,余光全洒落在云上,与重叠叶影一起晃人眼睛。方士谦内功修为极强,耳聪目明,此刻一步一顿,要从竹叶擦碰中辨出动静。此刻,他是一名猎人,要凭耳力经验在昏暗中之中找出他的猎物。

而他的猎物,是一头懂得利用地形的狡猾野狼,只在风动叶动之时随风而行,让方士谦才听到他的踪迹就失去线索。光线在一点一滴变得昏暗,对方显然对地形极熟悉,若是拖到日落月升,只怕会更不利。

“出来!”

风过,林叶又躁起来,窜动的流形中传来四面八方的声响,黄少天明明只有一个人,如何能造出八向的响动。

“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凭什么,我既不是你徒弟,又不是你相公,更不是中草堂的人,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那我多没面子,那喻文州多没面子。”

“黄少天!”

方士谦嘴上怒道,但他沉下心来,慢慢发现四周响动看似四向而来,其实来回上下略有规律,略略一想他便明白了——黄少天大约是在四周竹林都拴了绳子,竹子韧性极佳,他只要用力拉动,四周竹子便都会响起。

“你别故弄玄虚了,喻文州难道就教你这点儿不入流的东西?”

“喻文州?喻文州还会这种东西,原来他也得我师父的真传,那我还真不能小瞧他。”

“你师父你师父,你师父到底谁啊。”

“我师父世外高僧……高人,也是你配知道的。”

“高僧?合着进你们蓝溪阁的首要条件就是找个庙剃度,原来是黄高僧莅临洛阳,失迎失迎。”

“方士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故意引我说话探位置,你黄爷爷我今天心情好,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不过嘛,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你爷爷我出来教训教训你倒也不是不行,怎么样,考虑吗?”

他在说什么梦话?

方士谦哑然失笑,是,黄少天的剑法轻功算得上不错,可如果中草堂没有王杰希,掌门人一职非撂到方士谦肩上不可,就算放到十年前,他都能稳压现在的黄少天,更莫说这七年来江湖风波急厄,逼着人不得不向前。现在的他,哪怕放在王杰希之前的数代掌门之中都不会逊色。

“行啊,你不答应也行,只是林子里没吃的,所以我平日里没事干,放了好多好多捕兽夹,但我可不告诉你它们在哪里,你听力眼功要是那么好,那就借着月光,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否则到时候,你还是得答应我,对不对。”

这有何难?

方士谦向后退回一步,却听黄少天哈哈大笑,“你以为刚才我在干什么,难道我和你说话是用手而不是用嘴么。”

“如此说来——”

林中一道剑气划向来路,劈山断石,斩断竹林一片,歪斜弹射过后竹身争相倒伏。这一剑似乎也斩断了黄少天拴竹用的绳结,竹枝弹落摇晃过后慢慢归于平和。

果然,他没把黄少天劈出来,但绳结断了,一定少不了对方啰啰嗦嗦骂骂咧咧。

“方老兄,你也别生气来,喻文州说王杰希比武招亲那天的话都是说给你听的。你要是肯回中草堂,你要星星要月亮王杰希都去给你摘,按我说呢,你也不要太顽固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回去照他脸抽,他连星星月亮都要摘给你,你抽他,他一定不会跑的。”

方士谦寻着声源又是一剑,连他一起骂,“黄少天,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是怎么长大这么大的。”

竹林窜过一阵响动,突然又停下,只听天上有人说,“别人是别人,喻文州又不会骗我。”

一瞬间,方士谦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更不知道是该反驳还是该同情,喻文州不会骗他,这句话你给王杰希王杰希都不敢往外说,这人是长个什么脑子,到底有没有。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喻文州有问题。”

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方士谦凝神静听,风动过耳,唯有竹叶潇潇。

“黄少天,滚出来!”

气氛凝滞,但突然之间,竹海黑影从方士谦头顶铺天盖地倾轧而来,在那竹顶浪尖所站之人,正是黄少天!他轻功内力确有不及,但此刻竹林之中,他竟抓住了粗又韧的一棵翠竹,离地弹起,将从头一剑直插至地的青海派招式加以竹枝起弹,人飞入空,在抓住竹枝末尖直落而下!

这是需要全神贯注的一招,而黄少天发招之前动静分文皆无,到青鱼剑从方士谦头顶正上直落下坠的一刻,他的嘴忽然聒噪不停,和利剑坠锋那般越落越快!

“这招如何!”

黄少天拉开弯竹,一击不空点到即走,用竹枝弯性从半空中直掠飞过,冲方士谦大喊,“方士谦,你今天要是输了,就乖乖跟我去中草堂见你老相好,让他把喻文州放出来。蓝溪阁是蓝溪阁,你们中草堂的事别把其他人牵扯进去,听见没有!”

方士谦被剑招劈头盖脸招呼下来,反手举剑相接,只不过对方是半控制垂直往下打,而方士谦不但要举剑相迎,更要时刻提防脚下,一时间,竟被这不要脸的打法压过一头。

“哼,三句话离不开喻文州,他是真给你下药了还是怎么。黄少天,人走江湖锋藏三分,你今天信任他,明天他就把你骗得找不着北。再说了,王杰希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放不放喻文州走难道是我说了算的?你这纯属分不清东西南北无理取闹自作多情——”

话未说完,竹声蹿响,林叶动如风云际会天之将倾,方士谦压身相接,而此刻天际落下的,正是银光如密雨,迅如急电。

“——黄少天,你别在这儿发疯!”

方士谦剑尖抱圆,黄少天以竹枝从天顶倾压向下,竟在一时半刻间压得方士谦只得以比黄少天银光落刃更快的快招对撞,一时间,林中风叶伴利剑急碰,密如锣振,交织似戏台急鼓,将晚风燥声都全盖过。

竹枝到极限时,方士谦的耐心终于也到了极限。黄少天落刃银光断他发尾时,他手握孤城断雪,自下而上,强劲内力削叶断骨,将黄少天剑招尽数击回的同时飞身直出,一剑斩断黄少天手中捏着不放的竹枝。那小子凭依顿失却不慌不乱,左手竹枝右手青鱼倾身而下,青鱼剑尖触地一点,他人又弹回半空,划一道极漂亮的银光悬于人眼。

再及落地,少年听方士谦飞剑欺身而来,顿时亮眼,开口大喊,“有捕兽夹!”

方士谦想着不能信他,意识却比思考先动,他知道黄少天没什么恶意,下意识未加防范,此刻听见黄少天呼喊,身体一闪,原本直指黄少天面颊的利剑此刻一剑斜插入竹,劈削竹林半片,黄少天却趁机溜走入林。

方士谦抽剑回身,心内连骂不迭——信他,那蓝溪阁能产什么好东西!幸好这一次黄少天单剩架子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方士谦,他往前狂蹿,方士谦气恼之下运气直追,终于足尖点竹节韧身,一步空翻落于少天跟前,可他脚才触地,却见少天眼中喜色大胜——有陷阱!

顿时,方士谦脑中警铃大作,软剑缠竹,硬借竹节将身躯侧移五尺,他见黄少天发愣又忙不迭追来,这才安心卸力下地,然而,蓝溪阁什么地方,机关一重套一重,他方才脚下是空,难道此刻就不是了?

卸力触地一刻,方士谦脚下枯叶松散软绵,他身才落地,脚下哗然陷出一个极大的深坑。下坠之时,方士谦怒使软剑前缠,正正缠住赶来看热闹的黄少天,再用力一拉,两人伴着腐土朽叶、稀里哗啦全掉下那三四人高的深坑中去啦!纵使深坑地下土地柔软层叶交叠,方士谦也让其中夹杂的碎石擦碰地身青脸破。他都这样,更别提被硬拉下去的黄少天,那小子跌得鼻青脸肿不说,一时三刻连哼哼都没哼出来,只不过方士谦终于忍不住去探他鼻息之时,那破小子差点儿学狗那样一口咬在他手指上,真是疯了!

“你——”

深坑之中,黄少天缓了许久才回口气,才张口,胸疼腰痛,骂人都骂不动。

此刻,方士谦打坐调息已久,倒是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教训后辈,“黄少天,害人终害己,你没听过吗。”

“呸,我害你?”黄少天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勉强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也是难免,“我不过逗你玩玩,你还真信啊!中草堂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像你这么好骗!行啊,等我出去,我立马就把王杰希骗进来跟你做伴!”

方士谦无语,“捕兽夹不是你放的,这坑不是你挖的?不是你挖的难道是这竹林里天然长的吗,是吗,你睁大眼再看看?”

黄少天喘着粗气勉强扶起腰身,咬牙燃起火折——方士谦这狗东西!

往上一瞧,他们落在地地方下宽上窄,顶上一圈有青砖,这分明就是一口干涸的古井!

顿时,黄少天狂怒回敬,“我挖的?方士谦,我能挖这么大口井我还给你垒砖?你要找死就自己去你干嘛拉上我!你们中草堂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方士谦不甘示弱,怒骂回击,“井不是你挖的,顶上的陷阱竹叶难道是它自己长上去的!”

黄少天一脚将井底腐朽的盖板踢飞,恨不能踢往方士谦鼻头去——显然,这井废弃之时,它上头也曾有盖板。

方士谦扁嘴,行吧,算他错怪人了,但——

“你没挖坑,你没放捕兽夹,喻文州能让你出师?你只会挖坑放捕兽夹,他连蓝溪阁门都不会让你出!再说,言语害人作弊,难道就是堂堂正正的打法?可笑!”

“能怎么样,我没使暗器又没下毒,你脑子有问题出门一头撞死了那是你脑子不行,难道还怪我在旁边多说两句话?方士谦,你们中草堂是不是个个都跟你这样无理取闹斤斤计较成天拿着别人怪来怪去!胡扯!”

方士谦一声冷笑,盘腿坐定,这井又高又深,井下全无可借力之处,只凭他自己恐怕出不去。但再怎么说,他也得先调息静养再作打算。

“喂、喂——”

“哼。”

黄少天对天翻个白眼,“喂,你还想不想上去啦。”

方士谦真的觉得好笑,“哦,黄高僧有何高见?难道蓝溪阁修佛,已通天彻地可召天兵土地?”

“呸,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黄少天怒道,但他转眼间又得意洋洋笑起来,“不过嘛,方士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要是肯答应我回去见王杰希,我就带你一起上去。”

方士谦眼皮都懒得抬,打坐着,懒洋洋道,“愚人愿闻公子妙言。”

黄少天嘴皮一抽,方士谦这是打定主意他也上不去——也是,谈判嘛,总得有点儿诚意,不给人看到点儿希望,哪里有得谈。

于是,小黄从怀中掏出一只烟花,冲井口拉开。绿烟花瞬间窜出,方士谦睁眼顿悟——可恶,原来这小子还有伏兵!

不过,有伏兵怎么样,现在两人被困,若是上头放下绳索来,难道黄少天这个身手能在太上掌门方士谦眼皮底下窜上去。

见方士谦不慌不忙,黄少天干脆利落地在他对面打坐,老僧入定,慢悠悠道,“方、前、辈。”

“哼。”

黄少天眼珠一转,笑嘻嘻说,“我知道,你一定在等来接我的人放下绳索,好趁机抢夺,对不对。你放心,你要是不答应我呢,我就陪你饿着,反正我从小饿到大,我就在这儿陪你饿到天、荒、地、老,看是你能行,还是我厉害,切。”

井口吹过一阵冷风,并着方士谦的白发抖动、脸皮抽搐。

随即,前辈恶狠狠道,“行,他要不来救我,我就当他面儿弄死你。”

谁知黄少天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心思伸手替他理一理发间枯叶,笑嘻嘻道,“前辈,要是你能下手弄死我,我现在不是已经死了一二三四五次了?你割自己头发都要救人,难道真会随随便便对人下手,那可就——”

方士谦怒极,反手擒拿,黄少天一个机灵翻身溜开,揪住自己马尾晃着玩,不再去打扰白发前辈。

没多久,井上来了响动,方士谦眼疾手快捂住黄少天的嘴。

很快,郑轩的声音从井口传来,“黄少天——黄少,是你在下面?咱们挖的洞不是在西边儿吗,我刚才喊你半天了,你是掉在下面?黄少,是你掉下去,还是方神医,你说话啊。”

方士谦冷哼,松开黄少天的嘴。

喻文州手下的人,怎么会干不问清楚就动手救人的糊涂事。

黄少天嘴被松开,第一句倒还是问方士谦,“你跟不跟我去见王杰希!你要是不去,那你就只能在这里陪我‘海枯石烂’了,请问方神仙,你是要回去见你老相好呢,还是在这里陪我呢。”

方士谦脑门青筋暴跳,要是能打死黄少天,他一定把这小子揍得渣都不剩。

“三、二、一——”

“——行行行我怕你了还不行吗!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要走就走别废话!”

黄少天莞尔一笑,抬头大喊,“轩儿,放绳子。”

井口火把放下绳子来,可惜刚过青砖,绳子尖儿就不动了。

“轩儿——”黄少天聒噪喊,“怎么了,放啊,下面还老长一截呢,方神仙跳大神都够不到。”

很快,绳索上下来回,最后干脆收回去了。

“——黄少,你和方神医暂时委屈一晚上,咱们挖的坑浅,你不是说绳子这么长就够了?你们等我回去找找有没有更长的,我找到了就来拉你们。”

方士谦脑子一炸,运气喝问,“——要是你没找到呢!——黄少天,你敢说你没挖坑!”

郑轩收绳子收得四平八稳,悠悠道,“方神医,那不着急,明日我去市集上转一圈,总会有够长的,要是还不够,我就去中草堂请王掌门来,他一定会有办法。”

方士谦无语凝噎,连黄少天笑得捂肚子地上打滚都不想管了——他、中黄少天这毛头小子的计掉入枯井,最后还要王杰希亲自来捞人?别开玩笑了,要王杰希来,他还不如立刻去见阎王来得痛快!

“你、你们——喻文州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你们蓝溪阁真是从里到外黑心黑肠黑肚皮翻不出一个好东西来!”

井口听完,慢悠悠地答,“方神医,对不住了啊,我明天一定尽力找,可是我在洛阳城里只认识少爷一个人,您要是不愿意见王公子,那我就问问少爷,他人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黄少,你先将就着,我明天请你吃烧鸡。”

说完,井口火把移走,扔下一壶郑轩随身清水,夹带一个烧饼,看来是郑公子的夜宵。黄少天嘴上“好好好”,手里忙不迭扑了全抢过去,随手掰半边去勾勾方士谦,看方士谦的眼神里透露着地狱十八层那么高的怒火,大概是打算先一剑捅死他。

“你要饿着?”

“……”

“行啦,反正也没事干,”黄少天的嘴倒是还能啃饼喝水,不算没事干,“你干嘛那么讨厌喻文州,说来听听,要是是他不对,我就也帮你打他——他这人可好打了,一拳就打哭出来了,比欺负小姑娘还简单,包你出气。”

方士谦嘴皮一跳——喻文州一打就哭,欺负小姑娘,这从哪儿到哪儿,蓝溪阁到底什么个情况,还能不能行了?

“你说的这个喻文州是我也认识的那个?”

黄少天嘎吱嘎吱嚼面皮,郑轩还拿火把烤了烤,仁兄会吃。

“你真不要——行啦,不要就不要,凶巴巴的干什么。当然就是他,世界上难道还有两个喻文州?你别看他一肚子坏水儿,在京城的时候,我一拳就把他打哭了,他哭哭啼啼闹了一晚上,烦死人了,人又跟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你们干嘛都那么怕他。”

“我怕他?”方士谦勃然大怒,“我——”

“别你你你啦,”黄少天强行扔了一半烧饼过去,“要不要水,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人之常情,逞强有什么好的,逞强来逞强去气死自己老天又不给你发奖励(方士谦翻个白眼)。方、前、辈,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说说看。”

火折子火苗跳动,映在黄少天眼睛里亮晶晶的,真像谁家的小狗子好奇万分地对一碗清水摇尾巴。

方士谦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无奈一日未食,到此时此刻,落在他衣襟前的半个烧饼倒长得像地灵美味,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

“——你真想知道。”

黄少天扑蝴蝶一样唰啦扑来,吓得方士谦往后退挪许多步,“当然啦,方前辈,你说说嘛,啊!”

方士谦把那个勾肩搭背的自来熟从身上推下去,先伸手要过水囊,隔空咕咚咕咚灌半袋下去,在黄少天面色从游移变成要水不要故事的关键点立刻停下,在黄少天刀子一样的注目礼下把水袋扔回,慢悠悠道,“行,你先等我想想—你让我歇口气,我一定给你讲到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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