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万里(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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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西沉,日头来来换换,竟然又是一天。当橘黄的夕阳透过片缕白发洒进方士谦眼中时,他回头瞥见竹林轻摇,黄白相间,忽然不知道自己慌忙中走到了哪里。

洛阳城外有这样的竹林吗?

七年前他离开洛阳的时候就有这样一片竹林了吗?

七年之前的许多年,他曾与人一厘一寸踏遍洛阳十六峰,而如今,他是个过客,才发现熟悉不过的故土也有他从未踏足的角落。竹海之下,他抬起头,望天上白云伴着夕阳流过,即使在洛阳多年,他也还是第一次从摇动竹叶间看这样旧日的场景。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什么好不好,只不过七年前的他从没想过会离开,而七年后,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回去。他曾经以为有些东西一旦拿在手里就永生永世都放不下,就是一生一世也绝不会放开,可惜现在他才发现,那样重的东西,一旦放开,甚至没有一刻会想再去将它拿起来。

这些年来,他心里没有更轻松,却也没有更沉重。

他大概是在竹林与山坡的交界处两圈绕弯甩开了黄少天。那个小家伙一路追他,一路吵嚷着让他去收拾王杰希,声音又大又密集,不吵嚷到头晕眼花才怪。冷静下来去想,那小家伙和喻文州是什么关系,王杰希的脾气方士谦了解,那个人说的出做得到,要什么就一定要是什么,这样的人岂会容忍别人插进他和喻文州之间?当年的方士谦不行,难道换个人就可以?

“可笑。”

确实可笑。

立刻洛阳的这些年,他看到的只是天南海北更多的生离死别,人的心只有一个,命也只有一条,拿不动的东西就放在过去的航道中,偶尔回过去看一看,就像暴风雨前的江面星点渔火那样可抬头远望,不也很好。

方士谦理理白发,摸绳把他绸缎一样的发丝扎起来散热,露出这些年闯荡给他后背到脖颈留下的虬曲伤痕,创伤早已愈合,但这些痕迹也许是上天的殷切忠告与提醒,即便是他,也想不到除去的方法。

“哇,你——”

感叹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方士谦无语,他不是都把人甩掉了,怎么才停了片刻又被追上了。也是,喻文州要是铁心给自己贴这样一张狗皮膏药,就算王杰希再有神通,那也没用。

一瞬间,方士谦鼻翼嗤笑,这叫什么,天道好轮回?

他反手要把头发放下去却被身后赶上的人抢先扒开看瞧,对方手指触到他后颈伤疤的一瞬间,方士谦反射性地运气要打,但身后少年的嗓音清亮又通透,心境澄明,跳脱又没什么恶意,方神医拿出对病患的耐心忍了又忍,总算是忍住了。

“这是……”

“别看了,火烧的,没什么好看的。”

方士谦拍开他的手,放下白发,黄少天缩手的时候像蝴蝶乱躲那样瞎溜,他眼疾手快摸到方士谦带温热的伤痕,那扎手的触感和喻文州腿上的起伏坑洼完全不同,却足够他从一个想到另一个。

“烧到了你的背?”黄少天絮絮叨叨,“我刚才看你衣服里面都有哎,是不是很痛,就算愈合了也不好受的吧。不过还好你是神医,我和我师父也见过被烧成这样的,不过就没大夫能救就是了……对了,你是怕中草堂的人瞧见了担心才不回去的?也是,王杰希瞧见你这样那不得心疼死。但前辈啊,你这样都不回去,他们不是更担心你,文州说其实中草堂从王杰希到你徒弟都很想你,你既然回来了,那多少也回去看一眼呗,省得——”

方士谦的眉毛也是白的,横眉时,就像眉毛上盖了一层霜雪。他打断黄少天长似长江的废话,横下心,淡然地说,“——当时头发都快烧没了,捡条命回来算是可以,我知足,命不该绝吧。你别跟着我了,没用,现在和我有关的不是王杰希也不是喻文州,有关的只是中草堂。黄少侠,我瞧你人还不错特地奉劝你一句,王杰希这个人,十五岁的时候喜欢十六岁的,二十岁的时候,他还喜欢十六岁的,要你今年不是十六岁,那就别跟着那两个去掺和,没什么好下场。”

听见中草堂,黄少天突然扁嘴,“行啊,那西江亭的事不是中草堂的事,怎么没见着你人。”

方士谦哼了一声,只道,“要是喻文州连那点儿事都解决不了,你看王杰希还搭不搭理他,我操心什么。”

“什么叫那点儿事!”黄少天义愤填膺道,“你不知道,泽楷和江公子差点儿就死在西江亭,那些人谁不是穷凶极恶,个个恨不得把中草堂扒皮抽筋,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事都不叫大事,那天下还有什么叫大事。”

“他坑别人去了?他倒是越来越奸猾,连自己那份力都不想出,就想坐收渔利。”方士谦鄙夷一声,“干嘛,这就心疼了?你是没见到他当年挑唆王杰希拿通陕商路那个七进八出上蹿下跳的劲头,那是陕中盘踞十几年的悍匪都让他拿捏在手心里当仔鸡玩,玩够了,官府,中草堂,四通镖局,血口相争,百十人的大寨,一个活口都没给人家留。你以为他杀虬髯客是意外?我告诉你,他没把到场的杀到一个不留才叫意外。你有空心疼他,不如留点时间心疼心疼你自己。”

“通陕——是从河南到陕地?七年前的悍匪——”黄少天好像没在乎方士谦后几句话,只去想盘踞在河南同陕地之间的悍匪都有哪些,“是不是那个叫什么天纲聚义?七年前,七年前我和我师父还去打劫过,我就记得他们寨主人倒是爽快,我们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不搞弯弯绕绕,给我师父送了烧鸡,最近没听说什么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倒霉?才让我师父和我打劫过,转头就让喻文州收拾了,他当初还要给我金条呢。”

顿时,方士谦无语凝噎,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蓝溪阁上上下下其实都跟喻文州一个样,有个好人才是意外?行吧,反正招惹上这尊佛里外是王杰希活该,爱怎么样怎么样。

“我算是懂了,你们蓝溪阁真就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我是蓝溪阁的,我不过是——”

“你不是蓝溪阁的?”方士谦都觉得好笑,“那你掺和喻文州的事干什么,他给你下迷药了?他那个人虽然无耻,但做人从来小心又谨慎,你不是蓝溪阁的人,他怎么会放心让你来找我。”

黄少天头脑发热,瞬间怒道,“关你什么事,他是我哥,不行吗。”

“你是他兄弟?”方士谦用了此生最大的努力去尊敬一下喻文州的父母,“他令尊令堂在阎王殿生的你?”

黄少天嘴皮一跳,亏他浪迹江湖多年,包括进他师父,真的也没见过嘴这么欠的人,要不是他武功好还会治病,这会儿只怕不知道死过多少次。

“方士谦,你就算不喜欢喻文州,你多少尊重一下阎王吧,你不怕他半夜找你谈谈心聊聊天。”

方士谦一笑,“怕阎王还学医?趁早改行吧。”

“好,你不怕阎王来找你,你不怕他去找王杰希?”

“滚!”方士谦都没让他说完,“滚滚滚,你给我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王杰希那烂人,他下阎王殿怕是能面不改色把阎王位抢过来坐着,谁敢让他下去。”

“哼,那好,咱们走江湖的,招上见胜负——!”

黄少天不再跟他啰嗦,反正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带方士谦去中草堂!

他去抓方士谦的手腕,被方士谦泥鳅一样毫无痕迹地滑溜开,再抓,再溜,使擒拿手,方士谦倒是让他抓上了,可对方才出内劲,少天的手就全被震开。

振开时,方士谦愣神一刻,这几日黄少天跟踪他总是体力不支被他甩开,他便意猜到黄少天内力不怎么样,可如何他轻功剑法都不差,内力会差到丝毫皆无。

下一刻,青鱼横剑,银刃反射落日余晖晃过方士谦眼睛。他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只见黄少天身形一闪没入竹林,在他回头之时,长虹贯日破空而来。

他来不及拔剑,只以腰间长剑剑鞘相接,不过黄少天忌惮他的内功,全不与他硬碰硬,他才出招,对方便像早就料定那般挥剑转向,折腿横扫,鞋底正中方士谦持剑那臂!

方士谦见他出招心知奇妙,此子是有些天赋,但两人武力之悬殊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这样的差距让他并未真真切切将黄少天放在心上,而方才他试出黄少天身无内力,此刻出招便也下意识从比试切磋的规矩未加丝毫内力。可谁想他不加内力时,黄少天竟能在两招之间让他吃亏。他顿时认真起来,单手以内力振脱剑鞘,长剑嘤鸣,剑穗流苏一动不动,是着他内力制住,不得动弹。

可黄少天打完三招,竟然又没入竹林深海之中,竹海茫茫,扰动不息,哪里看得出人的身影。若按喻文州的惯用做法去考虑,林中若无机关陷阱,那他就不配给蓝溪阁当家作主。刹那间,方士谦略有犹豫,但他很快下定决心,如果不就此打过去,往后黄少天的纠缠只会是无穷无尽,那还不如,打过去!

入竹林。

方士谦压低眼眉,白衣飞袂,脚踩枯叶,步步皆以试探为先——如此小心,才不枉他与喻阁主相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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